來源:《澳大新語》
「音樂在不同人心中激起不同漣漪,有時是喜悅、有時是悲傷、有時是痛苦。」
── 托馬斯·懷特《心靈的激情》(1604)
有人說音樂是全人類的共通語言,但德國作家歌德也說過:「詞窮之時,音樂伊始」。 詞藻抑揚頓挫的詩意和音樂高低起伏的韻律之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有心人不難體會。音樂和文學都有敘述故事和表達情感的功效。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這兩者彷若各自綻放嬌豔卻又相生相伴、密不可分的姐妹花。
音樂與文學的融合
如果我請你列舉將音樂和文學融為一體的藝術形式,你會想到甚麼?音樂劇?中國戲曲?童謠?歌劇?神劇?嘻哈音樂?鄉村音樂?交響詩?還是其他藝術形式?其實,就算沒有歌詞的歌曲都能說故事。浪漫主義作曲家費利克斯·門德爾松(Felix Mendelssohn)的《無言歌》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門德爾松的友人蘇塞(Marc Andre Souchay)曾提出為《無言歌》填詞,被門德爾松婉拒。他表示:「我鍾愛的音樂所傳達的東西難以用語言去捕捉,這並非因為這些東西太過虛無縹緲、模棱兩可。恰恰相反,是因為這些東西太過確切了。」
約公元前700 年,古希臘戲劇早已將詞句和音樂相結合,並在當中加入舞蹈的元素。這種多模態戲劇娛樂在近代早期的倫敦得到迅速推廣。那是四百多年前,英國享有「鈴鳴之島」的美譽。那個時期的英國劇作家,都熱衷於在劇本中加入音樂場景,尤其是當他們為擁有歌喉不錯的演員之劇團編寫劇本的時候。當時為數不多的歌唱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包括羅伯特·雅明(Robert Armin)和威爾·肯普(Will Kempe)。當時為劇中角色提供大量歌唱機會的多產劇作家包括大文豪莎士比亞等。
擁有最多讀者的莎士比亞,其37 部劇作中,最少有32 部提及音樂。其劇本中350 處舞台指示與音樂相關。莎劇裡有不少於50 個歌唱場景,其中40個是純歌唱場景。在純歌唱場景中,相關角色用歌唱來代替對白。他們為何而唱?又唱些甚麼?
他們在工作時唱歌
《第12 夜》中的費斯特是奧西諾公爵府中的一名小丑。劇中奧西諾公爵因患上單思而鬱鬱寡歡,費斯特用其「圓潤悅耳的嗓音」為公爵唱歌,試圖舒緩公爵難以排解的憂愁。在《皆大歡喜》中,侍臣亞眠應劇中各個角色的要求唱歌。費斯特和亞眠可謂人肉點唱機。在《哈姆雷特》中,其中一個掘墓者邊工作邊唱歌。劇中主角哈姆雷特對此感到不安,相信很多學習莎劇的學生也有同感,認為這種行為悖乎情理。但是,會不會是對這份沉悶工作的漠不關心促使這位掘墓者用歌聲作為調劑?又或者,音樂節拍可能會為掘墓者增添幹勁。如果是這樣,掘墓時唱歌其實無異於為生鏽的機器加油。
他們在施魔法時唱歌
《暴風雨》中會變身的精靈愛麗兒一邊唱歌一邊將一名遭遇海難的年輕人引領到指定的地方,在那裡年輕人將與一名年輕女子相遇並墮入愛河。這個場景中的愛麗兒是隱形的,年輕人認為愛麗兒的音樂是用來「侍奉島上諸神」的天籟之音。莎劇中的神靈魔怪通常都會唱歌。《仲夏夜之夢》中仙女一邊唱歌一邊安撫被小精靈惡作劇變成驢頭人身的織工波頓。
他們在想要錢的時候唱歌
《冬天的故事》中的騙子歐托利卡斯可能是莎劇中最討人喜歡的一個無賴。這個角色的主要作用是用歌唱展現劇本從孤獨荒涼的西西里過渡到風景宜人的波希米亞。歐托利卡斯靠小偷小摸和騙錢為生,他在節日的街頭割破行人的錢包時唱歌,在沿村兜售小飾品時也唱歌。更絕的是,他不但唱歌,而且賣歌。他唱歌的速度「快過數錢」,開口即唱,彷彿「已將世間歌曲盡收囊中」。
他們在想要性愛的時候唱歌
人們經常將音樂與愛以及親密的身體接觸相提並論。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中有很多試圖用音樂引誘別人的角色,這種引誘的戲碼有時是霸王硬上弓,有時則是一唱一和、兩廂情願。在《辛白林》中,克洛頓僱了一班音樂家,企圖用音樂去引誘一名女子,因為有人跟他建議:「為該女子獻上晨樂,據說音樂具有穿透力。」他吩咐音樂家為樂器調音,然後鼓勵他們:「如果你們能用手指插入她,那不妨也試試用舌頭。」在克洛頓看來,只有具有「穿透力」的音樂才是好音樂。用他的話說,「如果你們的音樂能助我成功插入她,我會認為你們的音樂是好音樂。」 克洛頓是個粗俗角色,這樣的角色將音樂與性行為劃上等號並不出奇。
他們在喝酒時唱歌
莎劇中的男性角色總是喜歡在喝酒時唱歌,因為把酒當歌能加深男人之間的友情,肯定其男兒氣慨。這種喧囂吵鬧的聚眾喝酒的場景在很多莎劇中都出現過。例如,在《第12 夜》中,托比爵士、安德魯爵士和費斯特深夜在廚房裡縱酒狂歡,用沸反盈天的歌聲嘲弄奧利維亞的管家馬弗利奧。《暴風雨》中的三個男人喝得酩酊大醉之後,嘻嘻哈哈語無倫次的一起唱歌。在《安東尼與克麗奧佩托拉》中有一幕講述在龐培船上舉行的宴會。在這一幕中,馬克. 安東尼和屋大維·凱撒聯同眾人一起隨著一名少年的歌聲載歌載舞。
他們在發瘋時唱歌
歐菲莉亞是《哈姆雷特》僅有的兩個女性角色之一。歐菲莉亞可能是文藝復興時期所有戲劇角色裡第一個通過雜亂無章甚至堪稱不雅的歌曲來表現瘋狂的女性角色。在莎士比亞和約翰·弗萊切合寫的劇作《兩個貴親戚》中,獄卒之女因單戀上被囚禁在父親監牢裡的貴族年輕人而發瘋。和歐菲利亞一樣,獄卒之女(被劇中各角色稱為「嬌小玲瓏的瘋女人」和「美人」)經常會突然放聲歌唱。她唱的大部分歌曲都屬於當時的流行歌,充滿性暗示的歌詞。《李爾王》中因遭人陷害而背上弒父罪名的愛爱德伽為逃避追捕,裝瘋賣傻,喬裝成「可憐的湯姆」,逃亡途中唱著支離破碎的民歌,以作自保。
由於莎士比亞的年代認為當眾唱歌是有失禮儀的行為,所以莎劇中大部分歌唱的角色是由僕人(包括成年僕人和僮僕)、小丑、以及無賴等社會低層人物充當。當然,凡事皆有例外,莎劇中亦不乏在角色發瘋或生命危在旦夕時唱歌的場景。與莎士比亞同時代的劇作家除了在劇作中加入歌唱的元素外,還大膽地嘗試了許多其他表現手法。例如,在海伍德的《盧克萊修受辱記》中,秘密訊息的傳遞是在精心設計的旁白歌唱中進行的。在約翰·弗萊切和威廉·羅利合寫的《美麗的磨坊女》中,弗羅麗玫用充滿情慾的歌舞試圖阻止對她垂涎三尺的綁架者。在弗朗西斯·博蒙特的《燃燒的斧頭騎士》中馬利紹特篤信音樂的美好,即使家中無米下炊時依然終日不停唱歌,藉此維持健康的體魄和愉悅的心情。
日常生活中有沒有和上述戲劇場景類似的例子呢?如果我們稍加留心,就會發現音樂其實無處不在,相伴你我左右。文末,我想請大家思考最後一個問題:《威尼斯商人》中的羅倫佐曾說過:切不可相信心中無音樂亦不為音樂所動之人。你同意嗎?